開欄的話
銘記歷史才能砥礪前行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,中國人民在抗日戰爭的壯闊進程中孕育出偉大抗戰精神,向世界展示了天下興亡、匹夫有責的愛國情懷,視死如歸、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,不畏強暴、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,百折不撓、堅忍不拔的必勝信念。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。為弘揚抗戰精神,賡續紅色血脈,區政協辦公室、區委黨史研究室今起聯合推出“‘銘記抗戰歷史 汲取奮進力量’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”專欄。記錄發生在君山土地上的凝聚血與火、信仰與犧牲的抗日故事。共收集8個故事,這些事跡不僅是對君山地區革命先烈英勇事跡的記錄,更是對紅色基因的賡續傳承,對新時代奮斗者的洗禮。讓我們以史為鑒,銘記過去,以史為炬,接力奮斗。敬請關注。
剃刀驚弦
一九三九年深秋,洪水港的天空被陰霾死死摁著,風像鈍刀子反復刮過臉頰,留下生疼的紅痕。我的剃頭鋪子扎在居新沙洲臨江的老街上,前門對著渾濁翻滾的江水,后窗挨著蛛網般的陋巷。每日里,熟客們的臉總帶著化不開的疲憊,巡邏日軍的皮靴碾過青石板,那沉鈍的聲響像錘子,一下下砸在人心窩子上。我摩挲著那把跟了近二十年的剃刀,梨木刀柄被掌心焐得油潤發亮,刀鋒卻始終泛著凜冽寒光——它修整過無數尋常面孔,也為新四軍傷員刮凈過待手術的頭顱。這刀鋒舔過生與死的邊緣,在窒息的日子里,竟暗暗藏著一絲不肯熄滅的溫熱。

鋪門 “哐當” 被撞開,寒風裹著砂粒灌進來。佐藤小隊長那張被酒色泡腫的臉堵在門口,身后兩個日軍端著步槍,槍栓在昏暗里泛著冷光。我心頭一緊,臉上早堆起慣常的笑:“太君,剃頭?里面請。”

佐藤大剌剌坐進那張磨得發亮的榆木椅。我抖開圍布,冰涼的鐵卡扣貼上他粗短的脖頸時,那肉脖子猛地縮了一下。我穩穩按住,刀鋒剛要貼上皮膚,門簾又被粗暴掀開。穿偽軍黃皮的李三鉆進來,獐頭鼠目的臉上堆著諂媚,湊到佐藤耳邊嘀咕,聲音卻像針似的扎進我耳朵:“太君,摸清了!新四軍六支隊指揮部…… 就在西頭楊家祠堂!人不多,防備松……”
佐藤的小眼睛驟然瞇成一條縫,精光里裹著狠戾。他竟不避諱我這個剃頭匠,用生硬的中文低吼:“好!命令,你的帶路!后半夜,行動!悄悄地,統統死啦死啦的!” 肥厚的手掌在扶手上狠狠一拍,震得椅腿咯吱作響。我捏剃刀的手指猛地收緊,指節泛白,冰冷的金屬幾乎嵌進皮肉。刀鋒懸在他喉結上方微微發顫,一絲極細的血線正從毛孔里沁出來。佐藤渾然不覺,仍沉浸在偷襲的亢奮里。我深吸一口氣,手腕穩如磐石,刀鋒像一片落葉輕貼上去,悄無聲息地帶走那點血絲——六支隊的生死懸在這須臾之間,我手底下的刀,絕不能有半分差池。
“你的,手藝大大的好!” 佐藤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起身,丟下幾張軍票,帶著人撞開門簾走了。圍布滑落在地,我來不及拾掇,反手 “嘩啦” 插上木栓,動作快得像要斬斷什么無形的鎖鏈。隔壁張伯隔著門縫探進驚疑的臉:“陳三?搞么子?大白天關什么門?” 我喉嚨發緊,只朝他狠狠擺手,目光沉得像鐵。張伯被這眼神燙了似的,倏地縮了回去。
轉身撲到墻角,三兩下刨開松動的青磚,掏出個油布包——里面是攢下的幾塊銀元,還有一枚刻著 “六” 字的銅紐扣。攥緊紐扣的瞬間,像抓住了救命的繩索。我解下腕上的布條,將那把剛沾過血絲的剃刀緊緊纏在小臂內側,冰涼的刀身貼著皮肉,激得渾身一顫。

后窗被我無聲推開,像條泥鰍鉆進屋后堆滿雜物的窄巷。巷子盡頭,長江正卷著漩渦咆哮。我沿著江岸狂奔,風灌進耳朵只剩呼呼地響,心里只有一個念頭:截住李三!去日軍駐地的路有兩條,官道好走卻遠,廢棄的纖夫小道穿蘆葦蕩過亂石灘,近卻難行。李三那號貪功怕死的貨色,必走官道!我一頭扎進枯黃的蘆葦叢,葦葉割得臉頰淌血,腳下淤泥裹著卵石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兒子小栓被日機炸得血肉模糊的身影,與新四軍張排長刮頭時堅毅的笑,在腦子里交替閃現,像兩把錐子扎著心臟。我咬緊牙關,任憑汗水混著血水淌進衣領,視線死死鎖著前方官道的方向。
終于踉蹌著沖出蘆葦蕩,爬上江堤時,遠遠望見官道上一個黃點在急奔——正是李三!我喘著粗氣沖下堤坡,喉嚨里涌上鐵銹味:“李三哥!等等!”
李三被拽得一個趔趄,回頭見是我,驚愕瞬間變作輕蔑:“陳三?發什么瘋!老子有急差!” 他甩著胳膊要掙開,手已摸向腰間的槍。

“錢…… 太君多給了錢,找你……” 我故意把話說得含糊,胸膛劇烈起伏著,右手順著衣襟滑向腕間。左手如鐵箍猛地捂住他的嘴,將所有驚叫悶在喉嚨里。幾乎同時,纏布散開,剃刀在黯淡天光里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!沒有半分猶豫,手腕精準地一橫一拉——刀鋒沿著他脆弱的脖頸決絕地切割,像無數次在客人咽喉處游走般流暢,卻灌注了此生從未有過的、焚毀一切的力氣!
“嗤” 的一聲輕響,細得令人牙酸。
李三的眼睛猛地瞪圓,眼球像要從眼眶里凸出來。喉間發出 “嗬嗬” 的漏氣聲,身體劇烈抽搐著。溫熱的液體噴濺在粗布衣襟上,帶著濃烈的鐵銹腥氣。那具剛才還兇神惡煞的軀體,瞬間軟得像攤爛泥。我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,從他懷里搜出那張折得整齊的情報,還有把擼子槍。劃亮洋火時,手止不住地抖,火苗舔上紙片的瞬間,“楊家祠堂” 幾個字連同惡毒的部署,頃刻間化為灰燼,隨風散進嗚咽的江風里。
最后看了眼地上迅速擴大的暗紅,我轉身再次扎進無邊無際的蘆葦蕩,像一滴水融入憤怒的江流。

當夜,洪水港西頭的槍聲撕碎了夜幕,手榴彈的轟鳴震得江面發顫,整整半個時辰,如同滾雷碾過大地。次日清晨,消息長了翅膀飛遍街巷:新四軍早有埋伏,佐藤小隊幾乎被全殲,只剩幾個殘兵逃回據點。人們私下傳說,是神兵相助,讓隊伍提前洞悉了先機。
沒人注意到居新沙洲的老街上,陳三的剃頭鋪子已關了三天。我坐在后間逼仄的黑暗里,就著窗欞透進的一線微光,用鹿皮一遍遍擦拭那把剃刀。刀鋒雪亮如初,映著窗外渾濁的江水,映著天邊被戰火燒透的晚霞——那紅得驚心動魄的顏色,像極了蘆葦蕩里噴薄而出的暗紅。
刀身靜靜伏在掌心,映出我布滿血絲的眼睛。這把剃刀,曾是糊口的營生,如今成了刺穿黑暗的利刃。它沾染的血里,有敵人的,也有我心頭淌出的滾燙。在這亂世,每個平凡人都可能被推到抉擇的懸崖邊。有人屈膝,有人沉默,而我讓手中的刀,發出了中國人該有的錚錚之聲。
或許某天,鋪子會在另一條街上重開,或許我會換個身份活下去。但只要這把刀還在,那絲藏在刀鋒里的溫熱就不會滅——那是對家園的眷戀,是對侵略者的怒火,是無數像我一樣的普通人,在絕望中點燃的微光。它們終將燒透這陰霾,照亮洪水港江面上,通往黎明的路。
而這把剃刀,將永遠是懸在黑暗之上的,一道驚弦。
來源:君山區委黨史研究室 涂山河 朱蒲洲
編輯:張佳玲